前段时间,困在系统里的外卖员成为热议话题。送外卖,是一份极花费体力的工作,但由于其低门槛、多劳多得的特质,让这份职业成为经济窘困的底层女人的选择。
这个冬天男性外卖骑手越来越多,为家庭、为生活,他们挤进系统。
女骑手步入女性世界
站在一群男人中间,她的鼻参杂着汗味、烟味、脚异味。
外卖骑手杨燕娜遮住口罩下的的眼睛,忍让着取餐的等待时间。八里庄东里的昆泰小吃超市里,在进餐高峰期,排队搭扶梯上楼和下楼的队伍都很长,她须要与混杂且浓郁的味道共处15分钟。身后的几个男骑手正在闲聊:“系统派了远距离的单,花长时间送去才赚几块钱,近来美团众包越来越不好干了。”
到店家处取完餐,再坐扶梯下楼,人群迅速分散。杨燕娜还没来得及呼吸几口夏日的冷气,又急忙放好饭盒,骑上电动车,在酷寒的严寒中穿越人行横道,到达旁边的商务中心。她小跑至扶梯内,再度挤进人群中。拨打客户的电话时,她嗅到了另一股臭味。
眼影液、香水、沐浴露等化装品散发出混和的香气。她抬头,看到眉宇带妆女孩们。而手机屏幕反射到自己身上,素面朝天。平常接触的女人多,她觉得自己也逐渐像个女人,不好在身上弄得太招摇。
扶梯门开了,她跨过女孩们,朝客户的办公室跑去。
昆泰和住邦是她相对固定的取餐地点,外卖骑手们也经常到此处集聚。杨燕娜在附近跑了5年外卖,头一年入职蜂鸟专送,在固定站点等单,没有订单时,须要驻扎在站点内,她嫌规矩多,次年在美团众包平台注册、简单培训,便开始在系统上抢单、跑外卖,少了禁锢,晚上可以回去喝水。
2015年,她只见过一个做兼职的女孩送外卖,2017年,到昆泰等单的女孩多了上去,她遇见的美团众包就有6、7个,处于30岁至45岁的年纪段。据统计,2017年到2018年,美团外卖的女人骑手由最初的0人,达到了8%的占比。近来新京报智库发布的《2020年外卖骑手职业报告》也提及,1046份调查问卷显示外卖骑手中有87%为女性,13%为女人。
数字经济时代,算法让许多专职的外卖骑手成为系统的工具人,随着工作艰巨和收入增长,越来越多女性骑手们辞工,像杨燕娜这样的女人步入到外卖骑手队伍,补充着系统的运作。男性外卖骑手降低许多,据杨燕娜观察,疫情期间酒店超市关掉,许多从事服务行业的女人收入降低,可能会通过跑外卖维持生活。
杨燕娜是来自广东大同的农村妇女,小学文化,嫁娶后全职照料丈夫。三年前,为改善贫苦的家庭条件,她和母亲一起到上海打工。最初,她找了份酒店服务员的工作,干了将近一年。回去春节前,她和宗亲跟老总商量,在12小时的工作时长下再降低1小时,希望能涨500块钱薪资,老总答应了。但临近春节,她仍然只领到原先的2500元工资。乞讨无果后,她离职了。
然后,她待业在家一年,父亲也开始全职做外卖骑手。但仅他一人的工资,只够全家勉强充饥,毕竟2015年,家庭迎来头胎,大女儿上幼儿园也须要用钱。母亲没有多余的资金寄回去里。杨燕娜为了买羊奶、交杂费,当初向自己的母亲和妹妹还钱,小女儿刚满三周时,她不顾婆婆反对,重回上海,步入了送外卖的行列。
图|杨燕娜平常骑的车
身边像她这样的女人骑手,大多肩上都扛着家庭重任,平常不穿工服,鲜少被认下来。对于这份工作,她说,“每天能看到自己的收入,不用被压着钱,心中舒坦。”用劳动时长追单量,杨燕娜的工资,能弥补母亲难以盈余的空缺。
从重庆远嫁到四川的女骑手王婷,还带着4岁的儿子王雪到南京一起跑外卖。她与母亲分开了,老家只剩下女儿,平日工作忙,未能照顾孩子,她也没有多余的钱送孩子去晚托机构。
王雪下班后,会坐在电动车上跟她到处跑。王婷进店取餐时,王雪安静地坐在车上等她,她一下来,王雪便自觉地打开外卖箱的瓶盖,让王婷放餐。
结婚前,她丈夫经常早出晚归,每日只给十几二十元的生活费,王婷只身负担租金、水电、学费等支出,欠款十余万。2018年,她开始做美团乐跑,最拼的三天能跑上90多单,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
赚来的钱,不仅日常开销,余下的都拿来还债。
“有些男的都跑不过我,所以她们叫我‘婷哥’。”
她,他们,从家庭系统跳进外卖系统,弥补家庭经济上的缺口。
送餐之外,兼具家庭
11月24日晚上10点,回龙观轻轨站附近的里外里公寓下,谢艳娟骑着电动车到达客户的家。寒意正浓,她把自己有限的冬衣都裹到脸上,但沿途的风像绵针似的穿透面料,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送完这单,系统给她派了方向完全相反的两个订单,她时间不够用,便拒单了。
走到楼下,遇到新村的保安大叔,谢艳娟一边等单一边与她闲聊。
“当外卖骑手后外卖订餐系统,惟一的改变是,时间是自己的。”
42岁的谢艳娟7月份才开始做美团众包的骑手,来京三年,她辗转过各类岗位。酒店服务员、家政,哪些都尝试,时常也会帮母亲送送餐。上一份工作结束后,原本想通过外卖兼职,过渡空闲的时间,结果做着做着,倒有点带劲了。
谢艳娟习惯从事体力活。09年,她和儿子从云南前往广州清远的五金鞋厂,在车间检测机器作业,搬运重物。几百吨的机器把五金压成餐刀、叉子,磨具脏时,她须要伸手清除。有次,她同乡不走运,清除时碰上机器失控,把手压坏了,终生残障,获赔几亿元。12小时的身体作业加上精神绷紧,薪水仅3000元。送外卖与之相比,即便轻松许多。
她晚上10点出门,在外送单到晚上2点,午睡后,再从下午5点挪到下午0点左右,虽然工作时间也很长,但谢艳娟认为,比起在固定场所办公,送餐的时间里,她可支配的自由更多。美团众包机制管束相对较少,远距离的订单可以拒绝,无需驻守站点,更重要的是,可以回去给母亲做菜。
晚上,母亲全职在商场下班,有四险一金,可以在这个飘泊的城市中获得几分保障。从鞋厂下来,谢艳娟的医保断缴了,但父亲作为她心中的主心骨,更须要这份保障。所以,平常开车她都愈发当心,生怕遇上事故。碰上下雨,她骑得更慢,若送餐迟到,她会在顾客开门后,先礼貌致歉,解释几句,顾客多半不会责怪她。
在她看来,迟到总比骑太快好,万一出意外,说哪些都晚了。
提及母亲,她反复指出,他懂得省钱,会过日子。谢艳娟的母亲要打两份工,没时间处理杂活,只会埋首赚钱。从药店上班后,常常送外卖至中午1、2点。他不喝酒抽烟,也没有别的爱好,一个月里,除生活必需用度外,额外开支甚至花不上10块钱。
夏季跑外卖,天气热,人容易渴,但他连2块钱的矿泉水都舍不得买,硬是熬到回去,连忙喝掉一大壶放凉的沸水。
“我在这,他能够吃上一口热乎饭,虽然他是一家之主,我当他的副手。”
有位与杨燕娜年龄相近的朋友,也要家里、外头两侧跑。父亲前不久送外卖时出了事故,躺在病床一个月,至今尚未病愈,她每晚课余时间跑单,跑完就赶回家给母亲煮饭,一日三餐,顿顿不落。
谢艳娟父亲一周岁时,夫妇两人就去打工了,家里的一儿一女交给父亲母亲照料。谢艳娟基本没参与女儿们的成长,春节回去,母亲甚至都不肯开口叫“爸妈”。明年寒假,17岁的孩子无心向学,独自来广州的酒楼打工。两个月的兼职结束,他选择回去上学。感受到挣钱艰难,他与谢艳娟的关系也有所缓和,如今会主动叫她爸爸。
横越两个系统的女人,是父亲,也是父母。谢艳娟对缺席女儿们的青春有所亏欠,她们夫妇两人打拼省出来的钱,在老家湖南宜昌的城区订购了房产,准备之后留给长子定亲用。如今还差二十余万,贷款便可偿还。
错失的年岁已经难以填补,“只能多挣点钱,未来让孩子有车房离婚,让孩子多点聘礼。”
系统外的恶意
毕海珍和他们一样,因家庭压力全年无休,三天10几个小时连轴运转。毕海珍在汉堡王送外卖的四年里,遭到过不少白眼,因此她多了几分埋怨。
她唇色瘦削,身上雀斑深深,笑上去沟壑疏密显著。麦乐送的大袋子从她脑部直达胯部,背上去略显笨拙。在星巴克取餐装箱后,她推门出去,净高不及进门的男人大腿,厚实的蓝色工服穿在头上,衬得她背影愈发瘦弱。
六年前,她和男友从四川成都农村来京。原本在三里屯的3.3商厦干了十年保洁,工资浮动在3000元上下,后来同乡介绍她到星巴克跑外卖,从之前的东引桥店,挪到现今的十里堡店。没学历没技能,想多挣点钱,她没别的选择。
今年有一次,为了更快送餐,她在八里庄街道上逆行。刚开始跑得慢,后面一位男骑手追上来,嘲讽她:“你们女的还想跟我们女人比,你跑两趟都跟不上我们。”说完疾驶而过。毕海珍闻言,心中不甘,加速前进,结果和一个骑单车正常行驶的女人发生追尾,她的脚撞上单车的脚踩板,顿时发炎上去。
毕海珍忍着剧痛送完了超时的订单,回到肯德基,吃了几口白面包子,又一瘸一拐地开始接下一单。
“我49了,年龄大,跑不过她们男的。”
包子撑起毕海珍三天干活的力气。时常送个几百元的大单,星巴克会免费赠她披萨、可乐作为早餐。麦乐送由外包公司招人送餐,不受肯德基官方管束,因而早餐自理,平常每月大约交100元的意外险,从薪资手动扣费。
专访当日,聊起那次重伤时,她才从朋友口中得悉意外险的存在。先前重伤,她只是自行擦露酒了事。
电动车是她入行后现学的,不仅体力和开车技术跟不上,毕海珍的认路障碍也造成她送餐较慢。毕海珍从小地方来,看不懂导航,也不熟悉路况。面对巨大的车流人流,只能让同学带着她走几遍,硬是把沿路的店面、显著路标记出来。麦乐送多是送附近的餐,跟了几次,她也把周围的路段摸透了。
图|毕海珍在送外卖
来到十里堡那边,她学会看导航,送餐速率越来越快,最多的三天能送50多单,比店里的部份男朋友还多,也获得了朋友的赞扬。“虽然如今跑得越来越快,可有的客人就是瞧不起我。”毕海珍说,在街上问路不被理睬,在新村问路被胡乱指示是常事,更有甚者,客人直接指定上次要女孩配送。
11月下旬,她接到一个老爷爷的订单,毕海珍上个月也给她送过一次。送到楼下,电话难以接通,上楼按门铃也没人开门,情急之下,她大力拍了几下门。妈妈慢悠悠地开了门,嘴巴说着抱歉,眼里却难掩不耐烦。
时隔不久,历史重演,她再度敲开老爷爷家的门,挨了一顿骂。
“看到手机号我就晓得是你,你拍我家门都拍了两三遍了,上次能不能叫个男的来送。”毕海珍解释她赶时间,等不及才敲门。对方也不理,仰起戴珍珠链的肩膀,指着她骂。她心中有气,虽然晓得对方故意不接电话,也不敢冒犯,万一打电话投诉她,罚500块钱,她三天就白跑了。
回到家,她找来一张纸,歪歪斜斜地写下老爷爷家的地址,后面配上一句:“主人找事,这单子不能送,顾客挑梯。”挑剔的“剔”写成了货梯的“梯”。她把这张纸贴到手机背后,时刻提醒自己拒单。
她跑得慢,一个月工资到手也才五千左右,不敢招惹客户,便绕着走。虽然父亲也在汉堡王送外卖,但他身体不好,饮食不规律,容易酸痛呕吐,挣得没她多。面对恶意,她也只能忍让。
毕海珍总是谦逊没有男人能干,可手机里的单量和钱额都显示,她撑起了一个家。赚到的钱除父亲杂费外,她还打算存点积蓄,等跑不动了,回老家做点小本生意。
十里堡附近有两家肯德基,这家星巴克只有她一名女人。女人外卖员甚少,毕海珍以前也只接触过几个,都是未婚妇女。另外一家星巴克只有一位王大叔,专访时,毕海珍经常提起王大叔,王大叔为人豪爽,只身照料妻子和孩子,是屋内的主心骨。可近来她母亲忽然发病,没办法下来接单。
尝试拨响王大叔的电话时,是她儿子接的。屋内很安静,连王大叔走来接电话的鞋子声都听得一清二楚。“不好意思外卖订餐系统,我老婆刚过世了,多谢关心。”
那日,成都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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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邱滢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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