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型复杂系统是怎样诞生、建造、运行并自我生长。
《财经》记者张珺/文宋玮/编辑
10年,外卖系统已锻造成全球最宏伟的“人机游戏体”之一。它横越2000座城池,数百万人超长待机等待任务;其颗粒度非常细微,每个玩家都需躲进城市毛细血管,熟习每一处街道、每一个单元楼,甚至隐藏在黑暗楼座的信息,就能步步通关——通关意味着更密集的订单和更优厚的报酬。
游戏造就者是美团、饿了么这样的平台企业,多数人不晓得,她们与那些玩家不存在雇用关系。拉闭幕布,平台方仅仅凭着一架神秘调度机器,驱动数以百万人每晚上10小时卖力工作。她们要做的是制订完美规则,当心翼翼赶走各方利益。
过去几年,我们记录过外卖平台枪林弹雨的争斗、资本过境的喧闹与狂妄,也记录过成功者的通行证、失败者的愧疚录。而这一次,我们将眼神转向这个价值千亿系统中各司其职的人的故事。
在外卖江湖里,不仅肉眼可见的百万骑手大军,还有形似山大王的站长、维护秩序的稽查员、敢怒不敢言的中间商人、时刻眺望你的“秘娘妻警”、拓荒的规则搭建者、坐在战壕发号施令的将军……《晚点》采访了链条上下的每一个角色——他们是商业帝国隐于幕后的人,她们之间彼此陌生,贫富和阶级不相当,但命运在同一个系统里交汇。
五道口之王
纹龙(化名),36岁,光头,穿黄色汗衫,脖子挂白色口罩,一双金黑色帆布鞋在阳光下更显刺眼。他是回龙观的一位站长,此刻插着腰巡视正在开晨会的124名骑手方阵。他是这124人的领导、“大哥”。早会结束后,纹龙只身走回坐落东亚五道口中心的站点,他对沿途两公里所经写字楼内外构造如数家珍,样子像极了一个巡视自己地盘的“山大王”。
站点房门全天敞开,旁边贴着加粗大字海报——“我们不谈资历,只谈钱。”这个30平米的房间里,贴满了各类管理规范,其中一整面墙壁是百余张骑手的健康证。纹龙高超地拖出坐椅,双击笔记本上《大话西游》游戏图标。
过去十年,这名站长刚好踏上中国制造业向服务业变革的大浪潮。他从通州索尼电子厂送货工人做起,每晚条纹车,把手机组装物料运到流水线。干了两年,鞋厂突然宣布搬到新加坡。据说外卖员底薪是鞋厂的近两倍,他决定试试。半年后纹龙荣膺“单王”,工资上万。他从屏幕扭过头,对记者显摆自己“零超时”的战绩。今年他晋升站长。
另一位回龙观站长闲时过来坐坐。他穿白色运动衣,带一副黑框墨镜,推辆-Benz蓝色单车神气地走近屋内。他谈起了前段时间有老骑手离开,带走某站点50个骑手。其实没发生在自己的地盘,但想气闷愤不已。“我的商圈要是带走50个人,一个月我要损失多少钱,我怎样也要弄他。”他越说越气,“看我抽他大眼睛子。”
下午,骑手孔德震(化名)拎着车锁匙风风火火跑进站点。这是一个外貌敦厚的老实人,来自福建。他年初刚在上海周边盘了家牛肉火烧店,上线饿了么,不料饿了么去年严打没有营业车牌的小商摊贩,生意失败,他又想回到老本行。
“我如今不调单了,你晓得吗?”纹龙随口提了一句。
坐在旁边的孔德震表现出震惊:“别的站都给调。”
“调单涉及虚假。明天有个人被我杀死了,他跟我还是同乡呢。”说着,纹龙猛烈点击一阵键盘。
“调单”是一个你们都心知肚明的黑色地带,目的是“定向”(确定方向)。依据平台派单逻辑,只要第一单通往不错的方向,同方向订单会蜂拥而来,这将是一趟丰收之旅,反之则不然。骑手们喜欢不容许上楼的中学寝室、写字楼,除了单多,能够节约时间;厌恶无休止等扶梯的写字楼、医院,一单可能花费15分钟不止;也不喜欢老新村,四层及以下普遍是房东,五六层外来住户多,前者更热衷点外卖,这让她们不得不胸闷粗气来回爬楼。
每个骑手单日只有两次调单机会,想要更多,还得请求站长。站长有权帮骑手更改订单。“就是先前留出来的陋习。”纹龙说。他如今不乐意再调了:“平台能监控到系统里任何小骚动,这个涉及虚假,平台早晚会查,它查你你就‘死’了。”
这三年“配合作战”在外卖江湖中流行。以午高峰为例,五位骑手组队,选取一个好方向,垄断此方向订单。她们兵分三波,一人首先接单,系统会将同一方向订单发给他,他接到订单转给其他球员。三人成功定向后,共同开启接单模式,订单随后滚滚来。她们将订单优先喂饱二人,每人背七八单出发,送完后,下一组再出发,产生循环。这样一人能多跑10单,按9.5元/单薪资估算,每人一晚上多挣95元,一个月算出来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相互转单依赖站长调单)
“这种行为肯定要进行严打。”某平台技术负责人对《晚点》记者说,他优化的是自己的效率,不利于整体最优——站点墙面上贴着一张发臭的A4纸,里面有职工制度,其中一条是:严禁搞个人主义,要有团队精神。
仍然到凌晨3点,孔德震都在纹龙旁边的坐椅上坐立不安,拿估算器翻来覆去算。“要不你来给我当助理吧。”纹龙提议。在外卖江湖,武职比文职吃香,站长都没有骑手挣得多,更别说助理。纹龙手下的位置已然空缺许久,他说:“一个月5600块钱,星级非常好的时侯会有点补贴。”“5600够我吃的吗?”孔德震想也没想,一口婉拒,“一个月再怎样样也能跑个1000多单吧。”(这意味着他起码能挣9500元以上。)
沉默片刻后,孔德震忽然站上去,走到纹龙跟前:“给我调单吧,就我们几个,现今平台不是没统一去管这件事吗?”他刻意抬高了声音。“谁也不行。你可以不入我这,然而这个口子我是不会开的,放心吧。”纹龙很强硬。最终,孔灰溜溜离开站点,叫嚷要去考察下店面房租,看是不是重新折腾个小餐馆。
“江湖大婶”也有心软的时侯。一个骑手给他发语音扯了个逻辑混乱的理由想要调单。“我晓得你在骗我。”纹龙小声对着手机嚷道,但还是帮忙改了。“下不为例。”他又说。
在立水桥,单一家外卖平台有6个站点,6名站长分属6个加盟商,她们在线管理与实际办公面积不相当的职工数——700多人承当方圆5公里、299栋楼宇的配送,每日近2万单窃喜在这片区域上空。将镜头反弹,从回龙观向整个中国看去,外卖平台以微观的区块建立城市甚至国家宏大的即时运力整体。
权利的阶梯
站长们看似在方圆5公里内手握权利,但在外卖王国,她们都处于整个“游戏体”最末端。从她们的视角向下望去,那是一个长长的链条:骑手-站长-加盟商-(外卖平台)-渠道总监-区域总监-大区总监-经理-事业部总总监-事业群总裁-CEO。
站长们习惯称平台总部的人为“大老总”——渠道总监是“老板”,区域总监、大区总监是“大老总”,再往上是根本接触不到的“大大大大大老总”。(图:外卖系统权利链条图)
早会时,主任把训话的整个过程都用手机拍摄出来。“拍仔细一点。”纹龙不时在一旁提醒。她们每晚必须做的工作之一,是把这种视频上传到平台专门的App上。
站长一旦到站点,就步入了摄像头的监视区。额头上方两个红色摄像主谋不转睛注视家中一举一动。她们忠于背后更大的Boss,以赶超人类的诚实记录一切,好让Boss实时调阅。
作为稽查员的“质控”会不定时查访站点。记者那天遇到一位神情严肃的女质控,她到处查看,不放过墙上贴的每一张宣传页。她止步在房屋里屋角落里的灭火器旁,拿手机对着细微的表针连拍了几张相片,告诉纹龙说,这个表针没有对准红色,早已偏了。“你罚就对了。”纹龙有些怕事。听说,第二天一早能上网查到系统是否下达处分。
其实是为了避免质控收受行贿,平台对质控采用轮岗制,她们通常不会在一个片区呆太久。
在外卖江湖,虽然这样的警示时时可见:永远不要相信一个人;绝不把权利集中在一人手中;最忠心耿耿的永远是机器。
以上所有监控就会反映到商人的腰包上——骑手健康证少一张罚200块,物料少一张罚100块,一个差评罚50块……这些克扣都记入加盟商,也会影响加盟商的星级评定,星级再影响收入。有些加盟协会把部份惩罚平摊给站长,例如纹龙承当其中的30%。
对平台来说,即时配送大体分两类——“专送”和“众包”,后者有站点管理,前者是骑手直接自己上线平台,不归加盟商和站长管。美团和饿了么的专送骑手都少于众包骑手。而对于专送来说,平台像“大脑”,线下成百上千加盟商像“爪子”,平台通过把控加盟商实现对骑手大军的调度。
江湖中,加盟商的代号是“商”。“哪怕是一个渠道总监,人家让你‘死’,你就一点活路都没有。”一次纹龙帮加盟商老总开城市会,平台对一个商直接发火道,你能不能做,能做就做,不能做今天开始你就撤离广州。“就是人家一句话的事,这个商就没有了。”
平台对加盟商的利益分配讲求方法。它先是把全省以每3公里作为网格切割,保证一个网格够养活一个商和一支队伍,否则不断会爆发“边境冲突”。之后平台把这种网格分散地分给加盟商,一方面减少她们的风险,一方面不至于让她们势力过大。通常平台会把诸如五道口、国贸、青年路这种令人头痛的商圈,搭配着延庆等容易挣钱的商圈,一起分给某个商。
在一家茶楼,一位商老总把弄着红木木佛珠。他20年前一脚踏入物流行业,最早给肯德基做配送,他形容自己“血液里流的不是血,是香蕉酱”。物流行业是一个小江湖,女性为主,学历普遍不光鲜,“都是苦下来的”,现在即时配送加盟商七成以上是先前落地配的人。那位老总认为,现今骑手越来越难管,非常是出现众包后,专送骑手一怒之下就跳去众包,加盟商长期闹人荒。“供应商老总是最受夹板气的,风险他来背,骑手一言不合就罢课。”(图:中国物流行业发展六年)
“他们肯定好多责怪,but,她们要挣钱。”一位代表平台方大老总的人士思考许久,在光线忽明忽暗、人声熙攘的餐馆里告诉记者,利益分配关键在于——“让有恒产者有恒心”。“就像种田,没有任何一个机制能监管你究竟有多用心,只能用利益分配来驱动你。”说完,他满意地把身子靠向三角形高高的白色椅背,右手搭在扶手上,深感这句话道出了真谛。
在权利的阶梯上,还有一些极为隐蔽的角色。刘正义(化名)是某即时配送平台的安全人士——这么说恐怕不够知性,她们更有身分认同感的说法是“被招安了的黑客”。他的工作是维持平台的公正与正义,例如借助技术手段严打“外挂”。
“技术防御只是本员工作,把人抓到(递交司法)才是锦上添花。”他说,通常做外挂的都是个人作坊,通过QQ群、淘宝攻入骑手群体售卖,目的是帮骑手对抗平台规则在“僧仙人球少时”抢到更多订单。“我们可以算出一笔天价损失,之前抓了一个结伙理赔九位数以上,不是让她们赔,就是入狱。”
系统上空,刘正义们仍然如“秘娘妻警”般守卫秩序,也如“秘娘妻警”般抓取“叛变者”。一次,后台热力图察觉某骑手密集抵达敌方站点,回去后又大量接触其余骑手,她们紧急联系了该区域站长,站长及时跟进劝留,最后没有一名骑手“投敌”。
王国不是三天建成
2015年的夏天,美团CEO王兴在一个弥漫衣着修气息的狭长大会室里,接待了一位顾客。那时美团中级总工裁、到家事业群总裁王莆中还在百度外卖。他对王兴说,要博得外卖一仗必须猛建货运,这须要好多钱。王兴思索了一会,问,须要多少?王莆中在白板上认真地演算了一遍,说去年就要10个亿,但是还只是去年——那时美团市值才不过数十亿美元,主赛道团购面临劲敌,现金流并不宽裕。王兴给出了一个很坚定的回答:“融资是CEO的责任。”
(美团中级总工裁、到家事业群总裁王莆中)
“我们都没想过未来会出现一个叫‘骑手’的东西。”一位饿了么初期大区总监感慨。这个群体在中国可溯源到麦当劳、麦当劳、棒约翰等洋快餐入华,她们搭建了最早的餐饮货运。
一个叫赵剑锋的人最早发觉外卖和货运的关联。赵剑锋,连续创业者,他个头不高,笑声开朗。在把一家公司送上市后,2009年赵成立外卖公司“点我吧”,借助超市摸爬滚打的经验,做了一个看起来正确的决定——建货运,疯狂做赢利。
但他的公司2013年就发不出薪水,而早一年起步的学院生团队饿了么,没有货运包袱反倒让资本巨头更觉妩媚,早已拿完两轮融资。“我们很惨剧,我们搞得定货运。”赵剑锋说。(“点我吧”已变革即时配送平台“点我达”)
同样在这一年,王兴判定团购市场格局已定,命美团一把手王慧文扫描新的机会。王慧文专程抵达北京找了一趟饿了么创始成员——张旭豪和康嘉。康嘉曾对《晚点》回忆,在坐落广州新天地的麦当劳,王慧文问:“你们融资要不要我们再投点?”但等王回到上海,三个月后2013年10月美团就自己上线了外卖。(王慧文回应称,虽然是先问她们愿不乐意卖,之后问她们融资的话市值是多少。)
此时王慧文还在招兵买马。他物色的第一个人是在餐饮云企业雅座兼任总工的王莆中,但王莆中此时无心去美团,而是跳槽到百度,直至一年多后的2015年4月才进美团。接出来,美团配送总总监魏巍、美团配送CTO孙致钊、美团配送首席战略官杨斐等人相继被招至王慧文麾下。
极初期的时侯,线下江湖草莽丛生。在联通支付未盛行的年代,线下管理全靠人肉,一位外卖相关创业者追忆说,当时有位站长侵吞了200块钱,第一天晚上一点,他得悉此人亮相上海近郊一处网咖,便立刻带两名副手杀了过去。一人把站长抓下来,命令他解皮带,皮鞋外卖系统开发,拉他上一辆白色商务车。那位创业者一言不发,示意司机往钱塘江方向开。20岁的年青人瑟瑟抽搐表示要借钱。
而这时几家外卖平台都意识到搭建配送系统,由机器的力量解决线下红色地带是当务之急。2015年中,孙致钊刚到美团就接到这个命令,这时整个平台日单量才一两万,骑手也只有几百人。他没有想到的是,系统的成立过程步步艰辛。
他遇见的第一个困扰是,全球范围内看去无人可借鉴。上一个小型调度平台是网约车,但和嘀嘀、Uber相比,她们只有司机和旅客两方,而外卖有用户、商户、骑手三方,同时一个外卖员最多背12单,变量互相叠加成蝴蝶效应,估算难度指数级降低。
这年末,当“机器之手”第一次伸向线下,孙等人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阻碍。她们在上海良乡试营运,不料忽然下雨,订单上涨。“上了以后配送员就崩溃了。”孙致钊追忆,当时badcase非常多,可能配送员早已出了饭店,系统又令他回去背一单——后来为了防止再出现不了解线下的情况,算法工程师入职会要求去送餐。
而此时更大的挑战来自内心的愧疚。孙致钊出差去了趟北京,在站点看见一位派单员正手握奢华机械鼠标,面对两个硕大显示屏用极敏捷、近似游戏大拿微操的手法飞宝来单。整个房间回响着噼里噼啪鼠标敲打声。还有一个月,配送系统就要全省大规模上线了,而孙致钊对自己做的事形成了怀疑——技术系统到底能不能强于一名优秀的派单员?
2016年4月,团队向王慧文做了一次汇报,得到的反馈是,坚决上线、加快推动。机器改革带来权利切换——初期骑手派单借助站长,主导权在线下,容易孳生腐败和红色区域,派单系统的实行意味着平台将权利笼络到自己手中。
外卖系统的管理链路相对较长。美团外卖业务发展部总总监杨文杰将其称作“钟表”,越简单的表例如石英、电子表似乎容易失灵,但常常走时最准,而链路每多一个环节,走时才会变差。所以对于规则的设计者来说,要具备把问题简单化的能力。
在美团挖人、搭构架、征战时,百度外卖和饿了么都意识到配送势在必行,这让2015年成为即时配送的元年。百度外卖是三屋内起步最早的,而饿了么早期仅支持“品牌馆”(高档商户)。
“搞得跟特种兵似的。”上述饿了么初期大区总监称,一次他在广州同学家小住,连着叫几天饿了么,每次打开门,配送员都铿锵有力自我介绍,并关切道——饭要赶快吃,明天心情怎样,有没有垃圾。最后三天同学早已不耐烦:“好,我早点吃,我心情挺好,我没有垃圾。”饿了么还让配送员给用户送花、送糖,甚至扮成新年奶奶。
经历了早期的兵荒马乱以后,几家外卖平台迈向一条相像公路,她们把全省城市分为三部份——在北上广深杭五个一线城市展开自营,意在定标准;其余城市采用加盟,由加盟商承当运力,以便快速跑马圈地;而在偏僻的市级城市采用代理制,由代理商提供商务拓展、运力等闭环服务。三个支点,长得最健壮的是加盟。(图:外卖配送结布光)
《晚点》了解到,今年美团悄悄做了一次改革,以2018年4月为标志,她们将配送直营全部加盟商化。它赶走了最后的包袱,让自己轻柔上去。
战壕里的将军
作为中国联通互联网时代受资本热捧的一颗名星,外卖江湖未曾远离过炮火,炮火也仍将连绵下去。战壕里参杂着将军的喊打喊杀之声。
前文提到“众包”模式的崛起,虽然是源自一场伏击。美团和饿了么早在2015年末就推出众包,目的是借助社会闲散运力补齐午高峰和晚高峰两个波峰需求,但仍然不温不火。(众包模式下,没有站长和加盟商,骑手直接上线平台,骑手的组织关系外包给人力资源公司)
直至2016年三季度,众包配送平台达达破釜沉舟,推出外卖App“派乐趣”,企图从线下反攻线上。这让几家外卖平台腹背夹击,立刻展开围歼之势。美团下达命令大力发展众包。
此会战在美团内部命名“中途岛会战”,蕴意二战中转折之战。但这对研制来说是一场恶梦。那时美团众包单量从开始的日均2万单,一个礼拜涨到10万,两个礼拜涨到20万,系统能力没跟上,宕机了。孙致钊记得,连续半个月他和朋友们都是三四点回去。
达达在第二年上半年就因资金链破裂偃旗息鼓,而外卖平台的争斗才刚才开始。这时的政局是,饿了么以上海、百度外卖以南京为依据地,美团其实是市场第二,但地位不稳。
2016年元旦,美团提出“春蕾计划”,矛头对准第三名百度外卖。百度外卖提供回乡报销,美团给骑手提供节日返岗车票报销——前者指出福利,前者剌激骑手年后返城务工。同时,美团调用数千万资金给骑手、站长、加盟商设置拉新奖,并选择全省40个城市节日不打烊。那些小战术让美团在新年回去后吃了一波运力红利。
在市场前两名稳固后外卖系统开发,美团和饿了么迎来全面交战。2017年新年,拿完阿里融资的饿了么气焰正盛,她们喊出“冬季会战”,想在这个冬天彻底捣毁美团运力系统。新年前,饿了么高价挖骑手、挖站长,市场份额提高了三四个点,扳回一城。正当她们饮酒庆功时,美团判定节日更大的红利在低线城市,于是推出“春节不打烊计划”,在全省范围内实行,份额打至原点。这时美团外卖早已高踞市场第一。
作为美团配送总总监,魏巍经历了完整的火拼经过。“我们是能在战壕里喝着雨水、吃压缩巧克力的队伍,我们等着它犯错误。”为了表示指出,他把这句话对《晚点》记者说了两遍。
线下经常会有些“江湖计谋”。一位饿了么营运人士说,美团和饿了么对骑手都有补助,双方会借助自己的核心骑手寻问对方策略,城市总监之间也会互相刺探。饿了么的人问美团:“你们加补助吗?”美团城市总监回:“不加了,不加了,没钱了。”结果对方一回家就上了,饿了么生气地问:“你们不是没钱吗?”对方回答:“哦,我们拨钱了,花不掉就是完不成任务。”
美团入局打车、滴滴入局外卖,可能是那些年外卖战事中最非比寻常的一次插曲。
2018年3月,魏巍第一次去上海,刚下客机,满大道好多是成片成片的嘀嘀骑手。“完蛋了,这个城市被攻占了。”他心想。戏曲性的是,从广州飞西安的班机每晚屈指可数,上海当地著名饭店也就几家。一次,大区总监提醒他,嘀嘀的高管也搬去这个饭店,他悄悄往前台寻问,果真如此。这引起高管们在客机上、在饭店里不敢小声攀谈,生怕被竞争对手听了去。不过,这场战斗才刚开始摩拳擦掌,不久便以美团上市、滴滴出安全车祸草草扫尾。
步入2019,面对饿了么在丽江掀起补助狂潮,他觉得,嘀嘀美团一战起码说明,在明天这个时间点,纯靠烧钱烧不出忠诚度和护城河。
现在,这场系统内的王国之争,上半集早已剧终。其中,百度外卖最旷课出江湖,辗转卖身饿了么而后又并给阿里巴巴;饿了么在资金链吃紧的情况下,以95亿美元被阿里竞购,创始团队出局,阿里派成熟总监人萧江接手,合并口碑创立本地生活服务公司;而昙花一现的嘀嘀外卖团队也已解散。长达9年,两大外卖王国产生,美团和阿里本地生活合计雄踞约800亿美元估值。
对于美团对阿里的背水一战,交锋双方在专访中都闭口不谈,生怕泄漏绝密。《晚点》了解到,2019年初美团到家事业群在上海的1500人峰会上,王莆中在台上说:“总是有兄弟问,和阿里这场仗要打多久?我如今告诉大家,永远不会结束。我早已做好了阿里近来三到七年花100亿港元打我们的打算。”台下一片欢呼和错愕。他接着说:“反正我比逍遥子(阿里巴巴CEO)小好多,也比萧江(阿里本地生活服务公司CEO)小不少,我有耐心,耗得起。”
“他这么在乎我们花多少钱?我们虽然不这么在乎。”昆阳在2019年6月接受《晚点》采访时回应。
江湖儿女
不管是蹲战壕的将军、还是稽查员、“战警”、“山大王”,她们大多是系统的设计者和秩序维护者。而在外卖江湖里,数百万骑手大军才组成了真正的丛林,她们是最江湖的江湖中人。
大规模骑手群体的诞生有时代背景。国家发改委城市和小城镇中心原校长李铁告诉《晚点》记者,骑手群体代表当前城市化高速发展与创新经济结合的一种新型就业模式,形成背景基于我国粗放型的城市发展阶段,城市路网密度较低,交通堵车,致使购物和出游的不便捷。而互联网经济诱发了城市商业模式的改变。天猫、京东、美团等大量的新经济模式,通过外卖改变了传统的定点的商业购销方法,因而骑手群体应运而生。
王军和他妻子都是众包骑手,她们神色害羞而有些紧张。王军中途去专送试了试,受不了团队刻板的管理又折回去——做众包最大的用处是自由。原本做房子中介的儿子,懒得动脑筋和处理人际关系,也选择了这份走私体力但简单开心的工作。
王军告诉记者,骑手通常都有两台手机,无限流量,一台拿来接单,一台拿来打游戏、刷剧。骑手最玩儿的游戏是《王者荣耀》和《和平精英》。为了讨好她们的爱好,平台们不约而同把骑手等级设计成游戏世界的样子,等级分成——普通、青铜、白银、黄金、钻石、星耀。
骑手们的薪资按照时节而定,万物复苏之际反倒是效益最差的时侯。每年过完年从3至5月是淡季,旺季伴随整个酷热的夏天,而后9、10月回到淡季,直至中国大地从北向南被寒风肆虐,旺季便又回去了。
对于极端天气,她们总是又爱又恨。夏季、冬天是最忙碌的时侯,订单多到接不过来,除非把系统关了,否则没时间喝水。夸张的时侯,连关系统的时间都没有。下雨下雪就要考验毅力了,有人马上躲回去,挣钱欲望强烈的人则会第一时间冲出家门。这时平台有雨补,每单能多挣五毛到两块不等,大雪每单能补助三五块。
这是一片讲求纯粹兄弟义气的江湖。一家即时配送平台线下培训总监说,他非常喜欢和骑手鬼混在一起。“我走在片区的时侯,胳臂儿挺得非常直,觉得上面一帮兄弟。”一次,饿了么想把某区域运力切过去,他接到消息后,立刻在骑手群发了条消息,通知集合地点。他一去现场,哪里早已出现六七十号骑摩托车的兄弟,把店家团团围住了。他买了两筐香蕉给骑手们。“真跟黑社会大婶一样。”
没单的时侯,骑手们会在店家旁边集聚。她们相互递烟,聊跑单,聊方向,聊顾客。揪心事也是她们常有的话题。这个群体中,未婚比已婚比列高,血气方刚的年青人时常被顾客凶一句,沉不住气马上就吵上去。身经百战的老骑手就会开导新人:“这种人太多了,别理睬他嘛。”
其实也会有冲突爆发的时侯。任晓翠是一位女骑手,平常要带两个孩子,照料女儿之余跑众包。一次下雨夜晚10点,她接到一个4公里的订单,跟随导航但如何也找不到西门,只能给对方打电话。姑娘一上来就凶她:“你不晓得你送哪些外卖啊?”然后把电话挂了。等她送到的时侯,姑娘说:“我不要了,我早已投诉你了。”她顿时火冒三丈,在电话里吼了上去,对方冲出来推了她一把。任晓翠一怒之下报了警,警员最后让二人相互给对方认错。
她还碰到过罢课。骑手罢课是为了规则和平台磋商,任晓翠没有参与,并且同学提醒她千万别下来。“他们很坏的,把你的轮毂马达都损坏,或则把餐取走,就为了让你也不跑。”她说。
点我达CMO杨璐有时被骑手的朴素无华触动,她对记者追忆过一个场景。一次她们做短片,问骑手们最想谢谢谁。一位骑手告诉她,有次手机没电,在路上拦车人借手机打了20分钟电话,对方仍然耐心地站在门口等着他,当他把手机还给那人的一瞬,他说,“他非常想磕头”。
哪些是江湖?是脑海饱含着宏伟理想,却还是被现实撞得头破血流。
哪些是江湖儿女?是即使被砸得头破血流,但脑海中还是饱含着宏伟理想。
某种意义上,无论是来自天南海北的外卖员、战壕里厮杀的职工,还是制订规则、探索游戏边界的创业者,她们都是江湖中人。她们共同抒写了一曲属于当代中国的江湖故事。
免责声明:部分文章信息来源于网络以及网友投稿,本站只负责对文章进行整理、排版、编辑,出于传递更多信息之目的,并不意味着赞同其观点或证实其内容的真实性,如本站文章和转稿涉及版权等问题,请作者在及时联系本站,我们会尽快为您处理。